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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術會3:秘術現世 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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決賽

比賽結果宣布的那一刻,觀眾席上的眾多觀眾之中,有一個人快速擠出人群,離開了戲台片區。這人出了大世界,一路疾步而行,過街穿巷,向南而去,進入上海城區,來到了上海國術館。

把守在大門外的兩個日本武士,立刻打開大門,讓這人進入了上海國術館。

這人直奔三樓,來到一扇房門外,輕輕叩響了房門,隨即後退一步,恭聲說道:「大人。」

房門很快打開,齋藤駿出現在門內,冷冷地看著這人。這人是個日本武士,奉了齋藤駿的命令,換了一身便服,去大世界觀看維克多和易希川的比賽,第一時間將比賽結果帶了回來。

那日本武士不敢直視齋藤駿的目光,垂首說道:「大人,比賽已經結束,是那個支那人勝了。」

齋藤駿道:「退下吧。」

「嗨!」那日本武士立刻轉身去了。

齋藤駿關上房門,走回到房間里。

這是秋本久美子的房間,此時秋本久美子正站在窗前。

「你說他一定會獲勝,」齋藤駿說道,「現在如你所願了。」

秋本久美子原本望著窗外,這時轉過頭來,大大的眼睛裡掠過了一絲喜悅,隨即臉蛋微紅,低下了頭。再過三天,便是萬國魔術大賽的決賽,她很快又能和易希川見面了,而且決賽結束之後,易希川還會來國術館拜訪齋藤駿,並親自提親。

齋藤駿道:「你是我齋藤駿的傳人,是日本新一屆幻術大賽的冠軍,我不管你的對手是誰,你必須贏下三天後的決賽。聽見了嗎?久美子。」

秋本久美子依舊低著頭,輕聲說道:「師父,他的幻戲很厲害,我贏不了他……我……我也不想贏他。」

齋藤駿說道:「你與荒川隼人有婚約在身,今天荒川隼人已從日本趕來了上海,你就不要再有其他想法了。昨晚你擅自和易希川私會,我沒有追究,已是最大的容忍……你以後不要再和他有任何來往。」

秋本久美子抬起頭來,道:「可是……」

「沒什麼可是。」齋藤駿說道,「荒川隼人是因為你才受的傷,他為了趕上你的決賽演出,傷未痊癒便從日本趕來,你作為他的未婚妻,該去看望一下他。」

秋本久美子把臉偏向了一邊,說道:「我不去。」

齋藤駿道:「不去也要去,你沒有選擇的權利。」

秋本久美子道:「我不想見到他。我一點也不願意,我心裡已經……已經有人了……師父,我不會嫁給他的。」

齋藤駿道:「你還想著那個易希川?他是支那人,支那人沒一個好東西,你們之間絕無可能。」

秋本久美子心裡暗想:「支那人又怎麼了?我也是支那人,我娘親也是支那人。」

但她沒有把這樣的想法說出來。她輕輕搖頭,說道:「可是他對我很好。他不顧性命地救過我,他也救過你,他不是壞人……」

齋藤駿聽見「他也救過你」這五個字,臉色頓時一沉。他心高氣傲,十餘年來戰無不勝,卻在外灘擂台上敗給了易希川,後來又在廢棄廠房敗於徐傀儡之手,最終被易希川出手相救,這才僥倖撿回了性命,此事被他視為奇恥大辱,深深藏在心底,從未對任何人提起。

此時秋本久美子提及此事,顯然這是易希川告訴她的,齋藤駿頓時不悅,說道:「我帶你來上海,是為了替你死去的母親報仇,不是要你和支那人談情說愛。你趁早死心,絕了其他念頭。三天後的決賽,你就用我教你的冰幻術,戰勝易希川,贏得骷髏傀儡,再從易希川的手上把龍圖騙過來。有三大聖物在手,雲機社必會現身。你如果得不到骷髏傀儡和龍圖,那我唯有親自動手,殺了易希川,把聖物奪過來。」

秋本久美子大吃一驚,一下子花容失色。她看著齋藤駿,幾乎認不出這是她熟悉的那個師父。齋藤駿不再理會她,轉身走出房間,「嘭」的一聲摔上了門。

秋本久美子的耳畔不斷迴響著「殺了易希川」這句話,身子陣陣發軟,扶著床沿,慢慢坐了下來。

她獃獃地坐了一陣,起身走到窗前,望了望遠處街角的那株洋槐樹,又望著夜色深處萬國千彩大劇院所在的方向。她知道齋藤駿行事果決狠辣,一向說到做到,倘若她不能贏得骷髏傀儡,不能從易希川那裡騙來龍圖,齋藤駿一定會殺了易希川。可是要她做出背叛易希川的事,即便是為了保護易希川,她也難以做到。

她自小長大,心思一向單純,突然之間,卻要面對如此複雜的抉擇。她的腦海里思緒萬千,一片紛亂,不知道該怎麼做,才能避免這一切的發生。

在秋本久美子呆立窗前獨自眺望時,她所眺望的萬國千彩大劇院之中,卻是燈光通明,一派熱鬧氣氛。

巴黎魔術館付之一炬,易希川又當眾戰勝了維克多,多年來壓制萬國千彩大劇院的競爭對手突然倒下,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,很難再在上海地界東山再起,這讓魯鴻儒大感欣慰。

在離開大世界之前,魯鴻儒當著易希川的面,在大世界的酒樓片區預訂了三天後的酒席,作為決賽的慶功宴。最大的競爭對手維克多已經落敗,他如此舉動,乃是堅信易希川一定能夠在決賽當中戰勝秋本久美子,贏得萬國魔術大賽的冠軍。

魯鴻儒用蔣白丁的轎車,載著易希川、雙魚和袁木火回到了萬國千彩大劇院。他又連夜讓附近的飯店送來了酒菜,宴請萬國千彩大劇院的所有人,一起為易希川慶賀。

酒桌之上,除了金童孤僻地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,其他人都是爭先恐後地誇讚著易希川。易希川知道金童素來如此,因此沒有放在心上。他聽著眾人的恭維,嘴上雖然客氣,心裡卻禁不住有些飄飄然。

易希川平時不怎麼喝酒,這一晚卻喝了不少。雙魚勸他少喝些酒,他不肯聽,一直喝到酩酊大醉,最後是被雙魚和袁木火一起攙扶著回了房間。

一覺睡到了幾近中午,易希川方才醒來。

他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,揉了揉額頭和眼角,從床上坐了起來。他扭頭看見桌上放了米粥和饅頭,知道那是雙魚端來的早飯,卻都已經涼透了。

他口乾舌燥,拿起水壺倒了一大杯水,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,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。

半決賽的勝利已經成為過去,易希川現在需要思考怎麼來應對即將到來的決賽。

除了他和齋藤駿,再沒有其他人知道秋本久美子的身世。全上海的人都認定秋本久美子是日本人,後天的決賽一定會被認為是一場中日對決,在如今日軍大肆侵略中國的局勢下,這場決賽必定會和當初的中日幻戲擂台賽一樣,被賦予更多的意義。

然而這壓根不是一場中日對決,秋本久美子本就是中國人,而且又是他心愛的女人,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抱定要戰勝秋本久美子贏得冠軍的念頭。他所想的,只是準備一個怎樣美好的幻戲,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獻給秋本久美子。

他甚至想得更遠,在決賽結束之後,該如何面對齋藤駿,如何才能娶秋本久美子為妻。

幻戲方面的問題,壓根難不倒易希川。他很快就想好了該表演什麼,並開始著手準備道具。但是其他方面的問題,卻讓他大為頭疼。如今雲機社銷聲匿跡,林神通不露行蹤,他自然不能輕易公開秋本久美子的身世。

他完全可以想像,除了面對齋藤駿的阻撓外,他要娶一個日本女子為妻,一定還會面臨無數中國同胞的非議和指責,甚至會成為全上海的公敵。他付出了這麼多努力才贏來的名利和聲望,一定會蕩然無存,而他想在上海重振師門的心愿,只怕也會變得愈加遙遙無期。

儘管如此,他的念頭依然沒有任何改變。無論需要面對多少艱難險阻,哪怕以他的性命為代價,他也不改初心,這輩子一定要和秋本久美子在一起。

易希川用了足足兩個時辰的時間,才把需要用到的幻戲道具全部準備妥當。在此期間,雙魚來房間里看過他,見他已經睡醒,並且已在準備道具,這才放心。

她見易希川正在忙活,於是端起涼掉的米粥和饅頭離開房間,過了一會兒又返回房間,為易希川送來了熱乎乎的飯菜。易希川飛快地吃了,繼續準備道具。

雙魚見易希川在搗弄一面鏡子,一時好奇心起,問易希川要在決賽表演什麼幻戲。易希川卻賣起了關子,不肯透露。

「這麼說來,後天晚上的表演,你不需要我協助了?」雙魚說道。之前半決賽時,易希川需要雙魚協助演出,於是提前告訴了她將會表演什麼,如今易希川不肯明言,看來決賽是不需要她幫助了。

「這次的幻戲,我一個人便可完成,就不勞師妹了。」易希川說道。

「你怎麼對我這般客氣起來了……還說什麼勞不勞的?」雙魚說道。

一陣撲撲撲的振翅聲突然響起,雙魚轉頭看向窗戶旁邊的桌子,那裡放著一個鳥籠子,小哥正在鳥籠子里拍打著翅膀上躥下跳,時不時地叫上一聲:「師父來啦!」

她一聽小哥的語調,便知道小哥是在鳥籠子里待夠了,想出來活動一下。她道:「師哥,你先忙著,我帶小哥出去放放風。」她見易希川無比專註地做事,怕小哥吵到了易希川,於是提起鳥籠子,輕步離開了房間。

易希川專註做事的樣子,都是裝出來的,實則他根本專註不起來,他一直想著秋本久美子,想著將來該如何是好。雙魚離開後,他繼續準備道具,也繼續胡思亂想。等到他把所有道具準備好後,手頭沒了事情可做,腦子裡翻來覆去便只想著秋本久美子。

他越想越是煩躁,憋悶得慌,於是簡單喬裝打扮了一番,趁無人注意之時,悄悄從後門出了萬國千彩大劇院。

他決定去一趟上海國術館。他並不打算去做什麼,只是想去看看,哪怕就遠遠地看一眼秋本久美子卧室的窗戶。當然,若是能看到秋本久美子,那就更好了。

當易希川來到上海國術館外時,大門前依然是兩個日本武士在站樁把守。他不敢靠得太近,於是立在街角的洋槐樹下,遠遠地望著國術館的三樓,望著秋本久美子的卧室。他沒有看到秋本久美子的身影,於是打算再多等一會兒,也許運氣好,便能看見心上人出現在窗前。

把守大門的兩個日本武士,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長時間立在洋槐樹下。以前易希川來過多次,每次都會在洋槐樹下等上一陣子,雖然他從沒忘記喬裝打扮,但身形和身高沒變,守門的日本武士認出每次來的都是同一個人,因此早就對他上了心——當初中國幻戲師大鬧國術館的場景尚且歷歷在目,如今有人隔三岔五便來國術館附近鬼鬼祟祟地張望,守門的日本武士自然不會放任不管。

兩個日本武士交換了一下眼神,其中一個日本武士留下值守,另一個日本武士已邁開腳步,打算去到洋槐樹下,抓住易希川審問一番。

就在這時,國術館的大門忽然「吱呀」一響,向內打開了。

兩個日本武士立刻挺身站直。

易希川望見國術館的大門開了,當即把注意力從三樓的卧室轉移到了大門處,盼著能見到秋本久美子走出來。

然而當他看清走出國術館的人時,禁不住大吃一驚。

那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,嘴裡叼著一根香煙,用力吸了一口,慢慢悠悠地吐出一大團煙霧,竟是荒川隼人。

易希川知道荒川隼人身受重傷,被送回日本醫治了,沒想到時隔兩個多月,荒川隼人居然已經回到了上海。他和荒川隼人打過不少交道,結下了不少仇怨,此刻怕荒川隼人認出自己,便不敢再作停留,當即轉身便走。

守門的日本武士看見易希川急匆匆地走了,對此更加疑惑。荒川隼人是奉命保護齋藤駿和秋本久美子的衛隊長,其中一個日本武士便把這一情況告訴了荒川隼人。

荒川隼人原本只是出門活動一下,他腹部的傷口雖已癒合,但長久卧床養傷,身體便如生鏽一般,每天必須進行適量的活動,以此來恢復身體機能。他聽聞此言,扭頭往街角望去。

這時易希川已經離開了,荒川隼人沒能看見易希川的身影。

有人三番五次來到洋槐樹下,就那麼站著,什麼也不做,站一陣子便離開,荒川隼人對此頗為好奇,於是帶著一個日本武士走到街角,來到了洋槐樹下。

「你說那人每次來,都是站在這裡張望,除此之外什麼也不做?」荒川隼人問道。

那日本武士應道:「是,那人每次來都是如此。」

荒川隼人道:「他是往哪個方向張望?」

那日本武士回想易希川眺望的樣子,站到了易希川站立的位置,學著易希川那般眺望了一眼,抬手指著遠處:「是那個方向。」

荒川隼人順著日本武士所指望去,見是上海國術館的最里側。那裡都是供人起居的房間,其中便有秋本久美子的卧室。

荒川隼人微微皺起了眉頭,說道:「那人就只是這麼望著,當真什麼也不做?」

那日本武士應道:「是。」頓了一下又說,「那人大部分時間都是站著,有時站累了,會蹲下來。」

「站累了會蹲下來?」荒川隼人越發好奇,思索了片刻,站到日本武士所站的位置,膝蓋一彎,也蹲了下來。他蹲在那裡,又思索了片刻,目光一轉,落在了自己身前的地面上,落在了洋槐樹的根部。

洋槐樹的根部滿是泥土,泥土有些蓬鬆,依稀可見被翻動過的痕迹。

荒川隼人噴出了一團煙霧,向日本武士伸出了手:「刀。」

那日本武士立刻拔出武士刀,遞到荒川隼人的手中。

荒川隼人不想被泥土弄髒了手,直接將武士刀插入泥土之中,用力撬動起來。

只不過撬動了幾下,泥土底下便顯露出了東西。他用武士刀挑出來一看,原來是包裹起來的報紙,顯然裡面包的有東西。

荒川隼人道:「拆開看看。」

那日本武士走上前去,拾起沾滿泥土的報紙團,三兩下便拆開了,裡面包裹的是戲票和信紙。洋槐樹下的泥土之中,還有更多的報紙團,那日本武士一一拾起拆開,無一例外,全都是戲票和信紙。

那些都是易希川寫給秋本久美子的信件,以及他在萬國千彩大劇院駐台演出的戲票。他和秋本久美子曾約定在洋槐樹下埋物來傳遞音信,但是只有他第一次埋下的戲票,被秋本久美子取走了,秋本久美子也如約來萬國千彩大劇院觀看了他的首場駐台演出,只不過隨後齋藤駿發覺她偷偷溜出來見易希川,將她軟禁在了上海國術館中,不能單獨外出。此後易希川埋在洋槐樹下的信件和戲票,她再也沒能取走。

此時這些信件和戲票,全都落入了荒川隼人的手中。

荒川隼人看見了戲票上的信息,全都是易希川的駐台演出。他對易希川恨之入骨,臉色頓時變了。

他將信紙一一展開,閱讀上面的內容,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
他看完了所有的信件,抬起極為陰鷙的目光,盯著遠處秋本久美子的卧室窗戶。他已經明白了,在他離開上海的兩個多月里,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之間發生了什麼。當初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並肩站在夜船上的那一幕,此時一下子浮現在他的腦海里。

他知道將在後天晚上舉辦的萬國魔術大賽的決賽,對陣的雙方不是別人,正是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。

「很好!」荒川隼人的牙縫裡蹦出了這兩個字,手一用勁,將信紙捏成了一團,隨即嘴角一抽,露出了一抹陰森瘮人的冷笑。

易希川回到萬國千彩大劇院,心緒仍未平復。荒川隼人幾度想置他於死地,如今荒川隼人回到上海,也就意味著除了羅慕寒和徐傀儡之外,他又多了一個難纏的敵人。他原本計劃萬國魔術大賽一結束,便去上海國術館拜訪齋藤駿,求娶秋本久美子為妻,哪知在這種緊要當口,荒川隼人居然回來了。

他還不知道荒川隼人與秋本久美子已有婚約,否則的話,只怕會更加煩亂不安。

易希川看見關著小哥的鳥籠子已經放回到了桌上,顯然雙魚已經來過他的房間,他一個人外出的事,雙魚定然知道了。

事實也是如此,在他回來之時,隔壁房間里的雙魚,隔著房門,聽見了他的腳步聲。雙魚不知道易希川外出是去做什麼,她也沒有打開門追問易希川,只是暗暗覺得近來易希川的行為有些古怪。

這個曾經親密無間的師哥,如今已讓她覺得有些陌生。

接下來的兩天相安無事,很快便到了舉行決賽的日子。

自從半決賽結束之後,大世界的門口便拉起了橫幅,張貼起了海報,為萬國魔術大賽的決賽宣傳造勢。上海各大報紙每天都會報道與決賽相關的新聞,大肆渲染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的中日對決。這場決賽的熱度,幾乎蓋過了中日戰場上的各種消息,成了全上海最為關注的焦點。

決賽的時間依然定在戌時,也就是晚上七點。

離七點還早,大世界的戲台片區便已坐滿了人。蔣白丁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狀況,他沒有讓觀眾們坐著白等,而是請來了歌舞班子進行表演。決賽尚未開始,氣氛便已十分熱烈。

觀眾席的首排一直空著,那是專門為貴賓預留的座位。接近七點時,這些貴賓開始陸陸續續地到來,其中有青幫大佬黃金榮,有法國駐上海總領事,有法租界公董局的長官,有法租界巡捕房的警督,再加上五位評委,這九人擁有最終的投票權,將決定冠軍的歸屬。

為了保護法租界的幾位高官,巡捕房專門派了一隊荷槍實彈的巡警來到現場。除了這幾位貴賓,入座首排的還有一些名流富商,也有蔣白丁、魯鴻儒、貝特朗和伊莎貝拉等人。

戲台片區已是人山人海,水泄不通,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等著決賽的開始。

按照萬國魔術大賽的賽制,決賽將不設題目,由對陣雙方自由表演,不過上一場半決賽結束之後還是進行了抽籤,決定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的登台順序,結果寫有易希川名字的紙球被率先抽出,因此決賽將由易希川先登台表演,然後再是秋本久美子。

七點一到,進行表演的歌舞班子迅速退場,明亮的燈光直照在戲台上。司儀闊步登台,一番感謝現場觀眾到來的話語之後,請上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進行致辭,接著由黃金榮登台致辭。

黃金榮既是青幫大佬,又是大世界的老闆,在他致辭之後,司儀便大聲宣布決賽開始,高聲道:「有請春秋彩戲派戲主、萬國千彩大劇院駐台幻戲師——易希川易先生,為大家獻上精彩絕倫的幻戲表演!」

全場歡呼四起,掌聲雷鳴。

燈光漸漸變暗,幕布緩緩拉開,然而幕布後面空無一人。

易希川並沒有現身登台。

這一幕像極了半決賽時維克多表演時的開場,觀眾們不由得心生疑惑,剛剛起來的掌聲很快便停了下來。

就在這時,戲台的正中央忽然冒起了一縷白煙。這縷白煙是從地板上升起來的,一開始很小很細,漸漸變大變粗,最終變成了一團,瀰漫在戲台的正中央,長時間凝聚不散。

在戲台兩側的幕布背後,一側站著雙魚,另一側站著秋本久美子和齋藤駿。齋藤駿要看看易希川在決賽中表演什麼幻戲,因此在司儀宣布比賽開始後,便帶著秋本久美子走出後台,來到幕布背後。

齋藤駿一看見煙霧凝聚不散,便知道又是凝煙術的把戲。他看了一眼戲台的對側,那裡只有雙魚一個人,並不見易希川的身影,顯然易希川此時是躲在戲台底下的暗道里,煙霧便是從暗道中透過地板縫隙升起。

「想從煙霧裡現身,」齋藤駿暗暗心道,「雕蟲小技。」

忽然之間,彷彿有一陣風刮過了戲台,煙霧一下子散開了。就在煙霧散開的地方,原本空無一物的戲台上,憑空出現了一面鏡子。

這是一面巨大的豎立式鏡子,足足有一人高,鏡面光潔明凈,映出了觀眾席上人山人海的壯觀影像。

易希川仍然沒有出現。

現場觀眾驚訝於鏡子的憑空出現,卻又為易希川長時間不現身而感到困惑,便是幕後背後的齋藤駿,此時也是略覺疑惑。他原本以為易希川會從煙霧裡現身,沒想到出現的卻是一面鏡子。一時之間,他也有些猜不透易希川到底在耍什麼把戲。

秋本久美子對易希川的演出極為關注,聚精會神地看著憑空出現的鏡子,兩隻手攥在一起,一顆心怦怦直跳。戲台對側的雙魚,直到此時比賽開始,也不知道易希川究竟要表演什麼幻戲,同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中央的鏡子。

鏡子之中,一直倒映著觀眾席人山人海的影像,突然之間,這些影像一齊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人影。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,驚得現場觀眾一陣嘩然。

齋藤駿、秋本久美子和雙魚身在幕後,位於鏡子的側後方,看不見鏡子的正面,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

鏡子里的人影一開始極為模糊,漸漸變得清晰起來,竟是易希川的影像。

鏡子前方明明空無一人,然而易希川的影像卻出現在了鏡子里,這匪夷所思的一幕,令現場觀眾的驚呼聲越來越響亮。

便在此時,又一團煙霧從地板上冒起,瀰漫開來,包裹住了鏡子。待到煙霧散開之後,鏡子里的影像又變回了觀眾席上人山人海的場景,但是在鏡子的旁邊,觀眾們期盼許久的易希川終於出現了。

易希川穿著一身乾淨修長的大褂,負手而立,憑空出現在鏡子旁邊,彷彿是剛從鏡子里走了出來。

齋藤駿雖然看不見鏡子里的影像變化,但聽見現場觀眾的驚呼聲中,有人在叫喊著「從鏡子里出來了」之類的話,便猜到發生了什麼。

他早已料到易希川會從煙霧裡現身,他也確實沒有猜錯,只是易希川在這個過程中添加了一面鏡子,便讓這一個不算太過驚人的登場,一下子變得神奇無比,贏得了現場觀眾極為熱烈的反響。

易希川立在鏡子旁邊,等全場的驚呼聲漸漸安靜下來,方才挪動腳步,圍著鏡子走了一圈,然後伸手撫摸鏡面。鏡子里倒映出了他走動的影像,倒映出了他的手。他的這一舉動,是為了讓現場觀眾看清楚,這是一面真的鏡子,絕對沒有弄虛作假。

「在座諸位當中,應該還有人記得,兩個多月前,在外灘的擂台上,我曾表演過一門叫作『神仙索』的幻戲。」易希川說道,「那是我年幼之時在《聊齋志異》當中看到的幻戲,它的神秘,它的奇妙,一直令我深深著迷。其實除了『神仙索』外,在我了解過的眾多古老幻戲當中,還有一門神奇絕倫的幻戲,同樣一直令我痴迷。」

易希川緩緩踱步,從鏡子的左側,走到了鏡子的右側,說道:「這一門幻戲,名為『琉璃幻鏡』,據說它首次現世,是在明武宗時的百戲盛會,由雲機社的一位幻戲大師當眾表演出來,震驚了滿朝文武,更是得到明武宗的盛讚,被明武宗欽點為百戲盛會的戲魁。」

他頓了一下,又道:「這世上的幻戲,越是神奇非凡,幻戲師對它的秘訣便看得越重,絕不會輕易讓他人知曉,便是選擇傳人時,也是小心翼翼,慎之又慎。倘若幻戲師尚未選定傳人,便遭逢意外提前離世,那麼一門神奇幻戲,很可能就此失傳,永絕於世。正因為這樣,那些流傳於世大行其道的幻戲,往往是一些平平無奇的普通幻戲,反而是那些驚艷絕倫的神奇幻戲,常常容易失傳。『琉璃幻鏡』便是如此,它從明朝一直傳到清朝,在百餘年前的乾隆年間,還曾有過現世,但此後再無所見,從此失傳。」

在場的眾多觀眾之中,有不少人對幻戲極為喜愛,對幻戲的了解也算不少,但沒有一個人聽說過「琉璃幻鏡」的名頭。人人都是一頭霧水,壓根不知道這個曾經被明武宗欽點為戲魁的幻戲究竟是何等樣子。

雙魚與易希川師出同門,但比起從小便痴迷幻戲的易希川,她對幻戲算不上著迷,從沒像易希川那般想盡一切辦法去了解和研究各種古老幻戲。她知道「神仙索」的來歷,但對於易希川剛剛所說的「琉璃幻鏡」,她卻是聞所未聞,不由得暗暗有些驚奇。

秋本久美子同樣是第一次聽說「琉璃幻鏡」,心生好奇的同時,也有些興奮和激動,一雙大大的眼睛閃動著光芒,凝望著易希川。

在場所有人當中,除了易希川之外,唯一知道「琉璃幻鏡」的人,便是齋藤駿。

「他不僅會『神仙索』,居然還會『琉璃幻鏡』?」聽到這四個字時,齋藤駿頗覺訝異,有些難以置信。他是日本最厲害的幻術師,通曉日本的所有幻術,當年為了了解更多的幻術,他不僅來過中國,也曾去過南洋和朝鮮。正是去到朝鮮之時,他在一本朝鮮的古籍上,看到了「琉璃幻鏡」的記載。那本古籍名為《燕行錄》,是清朝年間朝鮮的燕行使團造訪中國時,將所見所聞撰寫成文,然後彙編而成的書籍。在《燕行錄》當中,收錄了一篇朴趾源撰寫的《幻戲記》,裡面記載了朴趾源出使中國時親眼所見的十九個神奇幻戲,其中便有「琉璃幻鏡」。

朴趾源對「琉璃幻鏡」的描寫極為神妙,齋藤駿讀到之後,立即對這門幻戲產生了極大的興趣,遍查典籍資料,只查到這門幻戲曾是明朝年間的百戲盛會戲魁,但始終無法查到個中秘訣,後來他得到了雲機訣,翻遍了雲機訣上的所有幻戲,卻沒有找到關於「琉璃幻鏡」的記載,要知道這門幻戲當年正是由雲機社的幻戲師所創,居然沒有被記載在雲機訣上,倒是令他大感意外。

他私下鑽研過這門幻戲,沒有想出其中的訣竅,最後只好不了了之。哪知道此時易希川居然要表演這門幻戲,實在令他意外之極。

他站在幕後,無法看見鏡子的正面,卻又實在想親眼見一見這門失傳百年的神奇幻戲,於是他讓幾個日本武士留在幕後保護秋本久美子,獨自一人繞到台下,駐足於戲台的側前方,向戲台上的易希川望去。

易希川繼續在戲台上踱步,又從鏡子的右側,走到了鏡子的左側。「要表演這門『琉璃幻鏡』,」他說道,「我需要現場上來一個人,協助我一起完成。」

現場觀眾聽完易希川對「琉璃幻鏡」的介紹,早已是萬分期待,此時聽說易希川需要一個人上台相助,立刻紛紛舉手叫喊,恨不得自己立馬被易希川選上。

易希川微微一笑,說道:「諸位不必著急,其實我心中早已有了人選。」

現場觀眾聽易希川這麼一說,舉起的手紛紛放下,戲台片區一下子安靜了下來。

幕後的雙魚嘴角一笑,瞧著易希川的背景,暗暗心道:「還說不勞我大駕,說過的話,這麼快就不作數了。」

只聽易希川清了清嗓子,大聲說道:「我想請出我本場比賽的對手——秋本久美子小姐,協助我完成『琉璃幻鏡』的表演。」

此言一出,滿場嘩然。這場決賽被視為中日對決,易希川居然要請對手秋本久美子上台協助,委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人人都猜不透易希川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,一時之間議論紛紛。

雙魚原本以為易希川會請她上台,哪知請的竟然是秋本久美子。她心緒一動,轉頭望著對側幕後的秋本久美子。

秋本久美子同樣吃了一驚。上次易希川邀請她登台協助時,她打扮成了中國女子,而且那只是易希川的駐台演出,可此時她是易希川的對手,並且是萬國魔術大賽的決賽,這太讓她意想不到了。但她心中非常願意,只不過一想到在如此萬眾矚目的場合,要與易希川一起同台表演幻戲,臉蛋便不由自主地紅了。

齋藤駿同樣驚訝,不知道易希川有何居心,想要回到幕後阻止秋本久美子登台。可是他還沒挪動腳步,戲台上的易希川已大聲問道:「秋本久美子小姐,你願意嗎?」

話音剛落,幕布背後倩影一動,秋本久美子已輕步而出,登上了戲台。

如此場合,秋本久美子已經登台,齋藤駿再想阻止,便來不及了。倘若此時他強令秋本久美子下台,反而會讓全場觀眾覺得他怕了易希川,這對秋本久美子贏得對決、獲得冠軍極為不利。

他駐足原地,面沉似水,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上的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,要瞧瞧易希川到底玩的什麼花樣。

秋本久美子身穿粉色和服,她一登場,現場一部分中國觀眾立刻發出了陣陣噓聲,更多的中國觀眾卻是興緻盎然,想看看易希川究竟要怎麼戲弄這個年紀輕輕的日本女幻術師。在他們看來,如今中日勢同水火,易希川之所以請秋本久美子上台,必定是要用中國幻戲,讓秋本久美子當眾出醜,好好地羞辱秋本久美子一番。

易希川道:「秋本久美子小姐,在下冒昧邀請,非常感謝你能登台相助。」

秋本久美子輕輕點了一下頭,低下了目光,不敢去看易希川。

「請你到這邊來。」易希川伸出右手,示意秋本久美子站到鏡子的正前方。

秋本久美子按照易希川的指示,輕挪腳步。

「請你面朝鏡子。」易希川又道。

秋本久美子轉過身來,直面鏡子。她的臉一陣滾燙,往鏡子里一看,看見了自己紅得像蘋果一樣的臉。

「請你看看身前的鏡子,然後如實回答我,你在鏡子里看到了什麼?」易希川道。

秋本久美子看了一陣,只在鏡子里看見了自己,如實回答道:「我在鏡子里看見了我自己。」

易希川道:「請你再仔細看看。」

秋本久美子果真更加仔細地看了看鏡子,說道:「只有我自己。」

「不對。」易希川搖了搖頭。

秋本久美子略微一奇,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易希川。

易希川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分明在鏡子里看到了仙女。」

秋本久美子沒想到易希川竟會在萬眾矚目的場合說出這種話,臉更加紅了,捏著衣角,低下了頭。

易希川道:「此話絕非戲言,請秋本久美子小姐,也請在場諸位,往鏡子里仔細地看一看,這面鏡子當中,是不是真有仙女?」

話音一落,他抬起右手,從鏡面上快速撫過。鏡子里的影像一下子波動了起來,如同水面盪起了一圈圈漣漪,接著秋本久美子的影像漸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白色雲霧的影像。

白色雲霧之中露出了飛檐翹角,隨後露出了紅牆綠瓦,再然後是雕樑畫棟,竟是一座由許多亭台樓閣連成一片的宮殿。

這一幕幻景的出現,令現場觀眾一下子站了起來,發出了各種驚呼之聲。

齋藤駿心中一動,暗道:「他居然當真學會了這門幻戲。」

雙魚難忍好奇,也已從幕後來到了台下,看見鏡子里的影像幻變,難以置信地搖起了頭。

易希川緊挨著鏡子站立,一隻手悄無聲息地伸到了鏡子的背後。鏡子里的影像繼續變化著,宮殿的影像越來越清晰,只見重樓復殿,花園丹青,碧水瑤池,珍木成林,當真是恢宏富貴之極。其中一座宮殿最為高大,影像漸漸拉近,宮殿的大門徐徐開啟。

入此門中,只見高堂闊室,金碧輝煌,各種珍玩寶物堆積如山,光芒耀眼,其間有佳人美女,容顏天賜,衣袂飄飄,便如仙女一般。這些仙女三五成群,或擎寶刀,或奉金壺,或吹鳳笙,或踢繡球,當真是明璫雲鬟,妙麗無雙。

易希川笑道:「秋本久美子小姐,現在你看見仙女了嗎?」

秋本久美子被鏡子里的幻象深深吸引,早已忘記了害羞,聽易希川這麼一問,認真地點頭,說道:「我看見了,真是太美妙了。」

易希川轉頭望向觀眾席,見全場觀眾已看得目醉神痴,不少人臉上流露出了迷戀之色。他問道:「在場諸位,有人想去到鏡子裡面嗎?」

不少觀眾回過神來,急忙舉手大叫:「我,我!」

易希川道:「諸位少安毋躁,既然秋本久美子小姐在台上,那我就請秋本久美子小姐,去到鏡中一游。」說著看向秋本久美子,「秋本久美子小姐,你準備好了嗎?」

秋本久美子好奇道:「我該怎麼做?」

「請你伸出手,」易希川道,「輕輕地觸碰鏡面。」

秋本久美子依言照做,抬起白皙的右手,指尖輕輕地觸碰在鏡面之上。

鏡面好似平靜的水面,被秋本久美子輕輕一碰,裡面的影像立刻波動了起來。等到影像靜止下來時,只見她指尖觸碰之處,已多了一道人影。那道人影穿著粉色和服,抬起容顏,嫣然一笑,正是秋本久美子。

秋本久美子一聲驚嘆,縮回了右手,捂住了自己的嘴。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看著鏡子里的自己,一臉的難以置信。

全場觀眾驚呼之時,齋藤駿悄無聲息地移動了腳步。他已注意到易希川身體的右側緊挨鏡子,右肩不斷地輕微抖動,顯然右手是伸到了鏡子的背後,正在操控著什麼。

他想知道易希川是如何變出鏡子里的這些神奇幻象,於是繞到戲台的側後方,想看一看鏡子的背面。然而鏡子背面罩著一塊黑布,易希川的右手伸入黑布之中,究竟在操控什麼,齋藤駿根本看不到。

鏡子之中,秋本久美子的影像走動了起來,在富麗堂皇的宮殿里觀賞遊玩。她對那些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視而不見,也不在那些三五成群的仙女身前作任何停留。她徑直走向宮殿的角落,那裡供奉著一尊鍍金的菩薩像,菩薩像前擺放了兩個蒲團,其中一個蒲團上跪有一人。那是一個男人,穿著破舊的大褂,面朝菩薩像,只能看見他的背影,看不見他的容貌。

秋本久美子走到菩薩像跟前,在另一個蒲團上跪下了。兩人就這樣並跪在一起,面朝菩薩像,虔誠地叩拜。

這時候,鏡子里的影像漸漸模糊了起來,彷彿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煙霧。等到薄霧散去,鏡子里仍是宮殿里的影像,只不過變了一番景狀。只見殿閣寂寞,樓榭荒涼,那些雕樑畫棟已成殘垣斷壁,那些金銀珠寶已經盡歸塵土,那些仙女已變成了森森白骨。方才還是金碧輝煌富貴至極的宮殿,轉眼間已是一派荒蕪慘淡的景象,就連那尊角落裡鍍金的菩薩像,表面的金皮也已經剝落掉盡,變成了一尊密布蛛網落滿塵埃的破敗石像。

然而在菩薩像的跟前,秋本久美子和那個男人還跪在蒲團上,只不過滿頭青絲已經全白如雪。宮殿里的一切都已幻滅,只剩下兩人相依為伴,白頭至老。

秋本久美子看見鏡子里的幻象,心中滿是感動。旁人能看見影像從富貴到荒蕪的變化,但是其中的一些細節,只有她才能看得出來。在她向那個跪在菩薩像跟前的男人走去時,她的手腕上戴著一串藍色貝殼手鏈,而當影像幻變之後,那串藍色貝殼手鏈,卻戴在了那個男人的手腕上。

她知道跪在菩薩像前的那個男人便是易希川,那串藍色貝殼手鏈從她的手腕上變到了易希川的手腕上,正應和了現實世界當中她將藍色貝殼手鏈作為信物贈送給易希川。

易希川用鏡子影像的幻變,是在告訴她這一生無論富貴還是貧窮,無論外部世界如何變化,他一定會與她相依相伴,白頭偕老。

她抬眼看著易希川,雖然在萬眾矚目之下她無法明言,但她眼睛裡明亮的光芒和隱約可見的淚水,已代表了一切。

易希川大為欣慰,轉頭看向觀眾席,說道:「世事夢幻,猶如鏡里,朝榮暮枯,昨富今貧,方生方死,孰真孰假?寄語在座諸位,世間一切富貴榮華,皆是夢幻泡影。當尋相愛之人,行歡喜之事,如此漫漫人生,方才不為虛度。」

話音一落,易希川伸手撫摸鏡面,鏡子里盪起漣漪,各種幻象全都消失了。鏡子恢復如初,映出了他和秋本久美子並肩立在台上的樣子。

「我的『琉璃幻鏡』至此結束,謝謝秋本久美子小姐。」易希川向秋本久美子微微鞠躬行禮。

秋本久美子稍稍欠身,回了禮,隨即輕抬右臂,向易希川伸出了手,看起來是打算和易希川握手。

易希川略微有些詫異。以秋本久美子的性格,當著這麼多人的面,只怕多看他一眼都會害羞,此時居然會主動與他握手。

他伸出手去,與秋本久美子的手輕輕握了一下。觸手的一剎那,他感覺秋本久美子的手異常冰涼。他收回了手,將手握成了拳頭。

秋本久美子轉過身去,走向了幕後。

易希川看了一眼秋本久美子的背影,隨即轉身面朝觀眾席,作揖行禮,說道:「謝謝在座諸位。」他作揖之時,拳頭微微打開,掌心對準自己,只見掌心之中塞了一個小小的紙團。那是他與秋本久美子握手之時,秋本久美子塞入他手中的。

全場觀眾猶如置身夢中幻境,過了好幾秒才如夢方醒,紛紛起立鼓掌。

許多中國觀眾原本以為易希川請秋本久美子上台,是為了戲弄秋本久美子,讓秋本久美子當眾出醜,然而易希川並沒有這麼做。

儘管如此,易希川讓秋本久美子親眼見識了如此神奇的中國幻戲,尤其是秋本久美子流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,顯然連她也覺得這門幻戲匪夷所思,如此一來,易希川自然是將秋本久美子當面比了下去。

易希川先聲奪人,這場決賽的形勢,已變得對易希川極為有利,中國觀眾自然是歡呼雀躍,高聲喝彩。

在觀眾席的首排,五位評委頻頻點頭,請來的高官名流讚歎連連。黃金榮看見這些貴客如此滿意,樂得哈哈大笑,對身旁的蔣白丁誇讚了幾句,說這比賽辦得很好。

蔣白丁受寵若驚,急忙哈腰點頭。魯鴻儒同樣大感快慰,連連拊掌。便是素來看易希川不滿、甚至在抽籤時動手腳想讓易希川儘早淘汰的貝特朗,此時也被易希川的幻戲所折服,不由自主鼓起了掌。伊莎貝拉更是深深著迷,送上掌聲的同時,難以置信地搖著頭。

雙魚為易希川的表演鼓掌喝彩,只不過心裡總有一絲異樣的感覺。她全程不只是觀看鏡子里的幻象,也留意了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在幻戲過程中的神態。

她身為女人,又向來心細如髮,隱約察覺到了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。

「我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麼?秋本久美子是日本人,師哥不會做出這種事的。」她暗暗心想。

只是她仍有一絲擔憂,打算等決賽結束之後,沒有外人在場時,再向易希川直接問個清楚明白。

齋藤駿看完了易希川的幻戲,那些富貴幻滅的影像變化,居然和朴趾源記載的「琉璃幻鏡」一模一樣,唯獨添加了秋本久美子的戲份。他深知易希川表演了這門幻戲,秋本久美子要想壓過易希川,已是極為困難。

他暗暗心道:「久美子若是能把冰幻術演繹到極致,或許還能有一絲勝算。」

易希川結束了幻戲表演,推著鏡子退台。他推動鏡子之時,暗中將掌心裡的紙團打開了,只見上面寫著五個字:「小心我師父。」

易希川看了一眼便將紙團捏在掌中,繼續不動聲色地推鏡子,心裡暗暗疑惑:「她提醒我小心齋藤駿,卻是為何?」

易希川退台之後,接下來輪到秋本久美子表演。司儀當即大聲叫道:「讓我們熱烈歡迎,有請日本幻術大賽冠軍秋本久美子小姐,為大家獻上精彩絕倫的演出!」

秋本久美子從幕後走出,再次登上了戲台。

眼見秋本久美子登台,觀眾席上頓時響起了成片的噓聲。法租界里居住了不少歐美洋人,也居住了許多中國人,但是日本人極少,尤其是如今日軍侵華,中日關係如此敵對,上海的日本人大都聚集在日佔區,少有人敢來尚未被日軍控制的法租界。因此這場在法租界地界內舉辦的決賽,前來觀賽的觀眾以中國人居多,此外還有一些歐美洋人,幾乎看不到日本人的身影。

歐美洋人只是看個熱鬧,想看一場精彩的演出,但中國觀眾卻是帶上了敵對的情緒。

之前的幾輪比賽,秋本久美子登台表演之時,現場的中國觀眾也會發出噓聲,但是不算多,可今晚是最後的決賽,又正好是一場中日對決,而且易希川一路走來連克勁敵,方才又表演了如此神奇的「琉璃幻鏡」,給了中國觀眾極大的信心,這才有底氣對秋本久美子發出如此刺耳的噓聲。

秋本久美子獨自一人立在台上,顯得那麼勢單力孤。可是她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悅,而是深吸了一口氣,儘可能地調整好情緒,然後開始了她的表演。

秋本久美子將右手伸進懷中,取出一張四四方方的粉色的紙,然後又取出了一柄小刀。

這番動作一做出來,現場觀眾見她已經開始表演,自然難免心生好奇,想看個究竟,噓聲便漸漸弱了下來。

齋藤駿看見秋本久美子取出紙張和小刀,便知道秋本久美子要表演的幻術是什麼,臉色頓時一沉,心道:「你居然敢違背我的話,不表演冰幻術,反而表演起了手妻。」

手妻幻術乃是日本國內最具代表性的傳統幻術,但是比起易希川的「琉璃幻鏡」,可以說是毫無勝算。原本齋藤駿讓秋本久美子表演冰幻術,哪知秋本久美子居然臨場變起了手妻幻術。

他知道秋本久美子敗局已定,骷髏傀儡已無法再通過大賽得到,於是不再看下去,徑直邁步走回了幕後。他往對側幕後望去,剛剛結束了幻戲表演的易希川,此時正站在幕後,目不轉睛地看著秋本久美子的表演。

他冷冷地盯了易希川一眼,徑直邁開大步,走回了後台。

戲台上,秋本久美子將小刀輕輕含在嘴唇之間,雙手將紙張對摺,然後取下小刀,沿著對摺之處划過,紙張頓時一分為二。她又將小刀含在唇間,將兩片紙張疊在一起,再次對摺,然後取小刀划過,紙張便從兩片變成了四片。

接下來她不斷地重複同樣的動作,直至紙張變成了一疊長寬寸許的紙片。她將小刀收回懷中,然後將疊好的紙片往空中一撒,紙片並沒有分開,反而連成一串,變成了一根長長的紙條。

秋本久美子將紙條揉成了一團,再次往空中撒出,頓時變成了數十根細細的紙質絲線。她用極為優美的動作,將這些絲線慢慢地纏成了一個紙球。這時她的袖口一翻,空無一物的左掌之中,多了一個小小的瓷碗,碗中波光閃動,盛有小半碗水。

易希川對中國幻戲極有研究,對日本幻術的了解不是很多,沒有見過手妻幻術,看見秋本久美子這一手袖口出碗的手法,還以為秋本久美子是在表演彩戲法。

他出自彩戲世家,以為心愛之人表演彩戲法,自然大為高興,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。

雙魚已經回到了幕後,站在易希川的身邊,她關注秋本久美子表演幻術的同時,也在留意易希川的神情。

當她看見易希川露出了笑容,她的心頓時如墮冰窟,一陣寒涼。

秋本久美子左手持碗,右手拿起紙球放入碗中,將紙球浸在水裡。一縷煙霧徐徐升起,明明浸泡在水裡的紙球,竟然燃起了火。她將燃燒的紙球拋向空中,只見火光炸裂開來,紙球眨眼之間又變成了一張完好無損的粉色紙張,從空中緩緩飄落。

秋本久美子將瓷碗放入懷中,然後輕輕抬手,將落下的紙張接住。她將紙張慢慢地揉成了一團,攥在左掌心裡,然後右手袖口一翻,手中已多了一柄小巧的摺扇。

她將摺扇打開,對準攥起來的左手,輕輕扇起了風。只見她的左手之中,有細小的粉色紙片飄飛了起來,約有數十片之多。

她停頓了一下,繼續輕揮摺扇,對準左手扇風。更多的粉色紙片出現了,從她的左手飛起,源源不斷,越來越多,彷彿無窮無盡一般。這些粉色紙片漫天飄飛,猶如櫻花的花瓣隨風起舞。

秋本久美子身穿和服,微微揚起了姣好的容顏,右手舉起摺扇,輕輕遮在髮髻之上,彷彿置身於一場櫻花雨中,正用摺扇遮雨,當真美到了極致。

等到漫天的粉色紙片盡數飄落,秋本久美子將摺扇放了下來,只見扇面之上,落有兩片小小的粉色紙片。

她輕揮摺扇,兩片粉色紙片飛了起來,變成了兩隻粉色的蝴蝶,正扇著翅膀,忽上忽下地飛舞,時而靠在一處,時而又各自分開,不斷地上演著相遇和離別。

現場一部分觀眾,看到此處,忍不住發出了驚嘆聲。

兩隻粉色蝴蝶就這麼雙宿雙飛,越飛越高,越飛越遠,飛過了戲台,飛過了觀眾席,最後消失不見了。

秋本久美子將摺扇收攏,輕輕插在髮髻上,微微欠身,向台下鞠躬謝禮,然後轉過身去,邁著輕緩的步子,走回了幕後。

現場觀眾原本以為秋本久美子的幻術才剛剛開始,見了這一幕,才知道她的幻術竟然就這麼結束了,一時間訝異不已,只響起了一陣零碎的掌聲。

易希川沒想到秋本久美子在決賽上的幻術表演竟會如此簡短。他知道秋本久美子是日本國內最年輕的幻術大賽冠軍,以她的幻術造詣,自然有許多比這更為厲害的幻術,然而她沒有表演那些厲害的幻術,顯然她並不打算與他競爭。

她把萬國魔術大賽的冠軍,就這麼輕易地讓給了他。

他內心驚訝,卻又暗暗欣喜,望著秋本久美子一路走回了幕後。秋本久美子也向他看了一眼,隨即在幾個日本武士的護衛下,去了後台。

萬國魔術大賽的決賽就此結束,從雙方的表現來看,結果顯而易見,必定是易希川勝了。

不像易希川和維克多的半決賽那般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討論,五位評委幾乎沒有任何糾結,很快便投完了票。黃金榮和三位租界當局的高官也迅速投完了票。這些選票第一時間送到了戲台上,交到了司儀的手中。

司儀將選票一一打開,展示給全場觀眾看,並大聲念出上面的名字。「易希川」的名字不斷地迴響在戲台片區,現場的中國觀眾跟著大聲地念了起來。

九張選票開示完畢,無一例外,全都是易希川的名字。易希川毫無懸念地成為萬國魔術大賽最終的冠軍。

「現在我宣布,本次萬國魔術大賽的冠軍,是來自中國本土的幻戲師,」司儀拖長了嗓音,高聲叫道,「易——希——川!」

他轉頭看向幕後,大聲道:「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,有請易先生再次登台!」

全場觀眾立即用力鼓掌,高聲歡呼。

易希川從幕布後面走出,重新登台,向全場觀眾致意謝禮。

全場觀眾的歡呼聲更加熱烈,不斷地高喊易希川的名字,震耳欲聾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,響徹了整個大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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